牛奶和糖
No.1
男孩小雷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，厨房里的桌子上放着两个罐子，一罐装着糖，一罐装着牛奶。今天他和青梅竹马小安吵架了，他要惩罚一下她。他打开装牛奶的罐子往里面撒了一把盐……等到明天小安往她的茶里加牛奶时，她会发现不对劲的。
No.2
内战已经过去了三年。虽然只有三年，但是双方都身心疲惫，没有人愿意继续。
没有人……好吧，除了双方各自的领导人，明雷和若安。由于两方的人民都迫切地想要停战，他们才不得不议和。但是，两人的目的都不仅有对和平的追求，他们都希望在这场交易中得到最大的利益。
明天才是正式的仪式，但是所有的条款都会在今天，两人的会议中定下，这样等到第二天就会顺利很多。还看上去挺民主。
从若安厚厚的讲义夹中就可以看出她的态度是多么的认真。明雷想：女人总是写太多的东西，她们就这样写啊写，把有用的、没用的都混为一谈。但是男人就精简多了。明雷拿起他的公文包，走进了会议室——若安府邸旁的一间警戒森严的会议室。
他们面对面坐下。许久若安说：“我们来时为了讨论国家的和平与安定，你需要知道。”她停顿了一下，“沉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最好这样。”若安面无表情地说，“那我们就开始吧。”她翻开眼前的讲义夹，里面是她拟定的全部条款。
“一，该条款是为了战后国家的统一和人民的自由而定……”
明雷静静地听着。他觉得若安讲的就是一堆废话，就和从前一样。他相信当若安知道他就是小雷时，一定会大吃一惊。“真有趣。”
“三，战后人人平等，没有人可以……”
明雷依旧清晰地记得，他与若安第一次见面的场景。那时候，他住在一个小镇上，小镇里面的人都叫他“小雷”。他家的老房子隔壁就是镇长的府邸。他不喜欢那个镇长，那个爱摆架子的老男人。后来老镇长退休了，不得不搬离回到老家。镇上的人都十分期待新的镇长，小雷却觉得只不过是换一个道貌岸然的面孔。
一个平凡的下午，小雷家的门被敲响。小雷的母亲开了门，发现是一个与小雷差不多大的女生。女生的手里端着一盘姜饼。
“阿姨好，我叫小安，刚搬进隔壁。妈妈做了新鲜的姜饼，让大家都尝尝。”说着，她怯生生地把盘子递过去。
“哎呦，那么客气啊。小雷！快来看看！”
小雷不耐烦地走到门口，正好撞上了小安无邪的眼睛。世界在那一刻仿佛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……
……相当尴尬。
“很……很高兴认识你。”小安先开口了。
“我也是。”小雷努力挤出一丝笑容。
这就是他们俩蹩脚的开场白。
“二十六，关于……”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了解到，那个名叫小安的女孩全名是若安；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，小雷与小安爱上了同一本书，同一项运动，同一种食物……不知是不是因为家住得比较近，两人经常往来，也喜欢上了与对方相处的日子。他们是镇里面公认的青梅竹马。
他们最亲近的时光，是下午茶的时间。小雷总是在喝茶前问小安要不要一点糖，每一次都得到千篇一律的答案：
“不了，会胖的。”
“不加料的茶才好喝吧。”
“我加点牛奶吧。不不不，不要这么多。”
小安渐渐发现，不加料的茶是很苦的，所以怕胖的她，每一次都会加点儿牛奶。
每一次，小雷都会加点儿糖。
每一次，两个漆成不同颜色的罐子都如同夫妻一样，成双地摆放。
“二十九，东西双方……”
时光就像草稿纸上的演算公式，匆匆写下，又匆匆遗忘。昔日的小雷和小安迎来了自己的成年，没有人再会对他们用这样幼稚的称呼，大家都称他们为：明雷和若安。
高中毕业的两人，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，所有人都幻想着他们倆可以一同踏上那充满梦想的都城，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，拥有童话般的婚礼。
可是并不行。
正当明雷为他们的未来大刀阔斧地设计蓝图时，若安在一旁轻轻地说：“我不去上帝都大学。”
“什么？”犹如晴天霹雳，“可是你考上了啊。”
“我的爸爸，你懂的，”若安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，“他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政客，他让我去一座西边的城市读政治。他说，他看到我们国家潜在的危机与矛盾。内战是不可避免的。”
五雷轰顶。
“所以……你的父亲是希望你未来可以拯救我们的国家？”明雷生涩地说。
“是的……我希望一个和平的社会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
若安临走前一天晚上，他们去了一家酒吧。酒精和轻音乐使二人不一会便迷醉，可是，在明雷慢慢凑近若安时，她却躲开了。
明雷势不可挡的爱意顿时碎了一地。
第二天，若安登上火车时，明雷没有来送她。他在家里，悄悄地把自己的专业改成了“政治”。
不知道是为什么，也许是无数个或巧合或不巧合的机遇，让明雷在短短的十年间就一跃成为了一位出色的军事领袖。若安离去，内战爆发，他万万想不到的是，从来和他步调一致的她，这一次站在了对立面。
曾经许下让国家统一，世界和平的愿望的二人，如今却在互掐中让时局愈发严峻。
讽刺。
“三十九，不论如何没有人会因任何理由收到军事法庭的制裁……”
若安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，而且她永远不会提到。明雷想，战后，谁来做这个国家新的最高领导人？
谁来做这个领导人就意味着内战以哪一方的胜利告终。
他不能让她赢。
在他的印象里，若安总是害怕失败。如果她失败了，她会大吵大闹，真的很可怕。
那如果这一次她失败了呢？他想。
这时，另一个想法出现了。他会用毒药毒死她，待会送茶的侍卫已经被他买通了。而她死后，没有人会怀疑到他的头上，因为这里是她若安的地盘。人们只会认为是她想杀了他，却最终杀了自己。
他感到了一阵短暂的心痛，他曾经是那么爱她。
“四十二，……追求一个安宁和平的世界。”若安合上了讲义夹，问了一句政客看来是蠢得不能再蠢的问题，“在听吗？”
然后不忘加上一句：“小雷。”
显然她也认出了他到底是谁。
明雷感觉有点尴尬，他刚才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的确走了神，这是作为一名领袖绝对不能犯的毛病，要是忽略了对方言语里的漏洞，那么就有可能造成极大的损失。
可是他又不能对自己走神的事实矢口否认，毕竟若安不是傻瓜。
最终他开口了：“我觉得这里面有些条约是不合理的。”他接过若安递来的讲义夹，以最快的速度浏览了一遍。他果真提了一点有价值的意见。
沉吟了一会后，若安说：“谢谢配合。”
然后她笑了，就像十年前那般烂漫：“让我们谈一谈有关于我们自己的事情，茶来。”——甜美的笑容里，似乎被岁月加了一点东西。
加了一点精明，加了一点猜忌，加了一点狡猾。
“谢谢。”明雷同样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。在若安起身去洗手间的时候，他从屋内的小窗给那个买通了的侍卫一个字条：
PIM（毒药放牛奶）。
明雷：“结婚了吗？”
“不……还没。”若安小心地眼去眸子里的悲痛，她与一个优秀的政客结过婚，但是后者在一场政变中遇刺，“我还单着。我早就说过要把我的青春都献给我的事业。”然后补上一句，“你呢？”
“是的……但我离了。”明雷也撒了一个谎，他不愿提起他与妻子洛瑛名存实亡的婚姻，还有他那邯郸学步的儿子晨旭。
“噢，很抱歉。”
“你不需要道歉，离开那个可怕的女人让我很快乐。”
“有孩子吗？”
“……有。”明雷说完后便看到了若安眼中的失落，“对不起，我想你一定很喜欢小孩子。”
“没事，”若安惨淡一笑，“孤单的日子我早就习惯了。”
茶很快端了上来，牛奶和糖罐也整齐地摆放在了桌上。若安拿起牛奶罐，往她的茶里倒了点。
又是一阵短暂的心痛。明雷告诉自己要沉得住气，好好想想自己以前杀人的不留情。
可是他还是想在她死之前做点什么。
“我可以抱一抱你吗？”他问，但是很快就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深深的后悔。
可在他意料之外的是，她答应了。
“可以。”
所以他们这么做了，十年前的他们经常这么做。
可是熟悉的感觉之余，更多的是生疏，是防备。
如果这一场内战没有任何苗头，如果若安的父亲没有执意让她离开，说不定，现在的二人正在帝都享受二人世界……说不定是三人。
如果……
若安的眼睛湿湿的：“对不起，我失态了。”她端起茶杯，抿了一口。
明雷的心沉了，但是一个新的成功就在那里等着他。最高领导人。对，他会成为这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，那就够了。
他急于让自己冷静下来。他在茶里放了点糖，也喝了几口。
他果真平静下来了。
但是不久之后……
为什么他的肚子是如此的痛？
为什么她没有任何事情？
为什么血从他的嘴角流出？
为什么PIM变成了PIS？
为什么她的眼神是这样的复杂？
歉疚却得意。
No.3
第二天，小雷喝下午茶时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。这时，他才发现自己的茶是咸的。他用哀怨的眼神看了小安一眼，而后者无动于衷。只是在他们散场的时候，她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：
“我把两个罐子都贴上了标签，下一次盐不要放错地方了。”
（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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